许知远,长沙四天四夜
见几个人,登一座山,访几处古
2011年6月28日

    北大校门。资料图

    2011年6月25日, 长沙,外湘春街的长沙基督教城北教堂,留学生在做礼拜。

    6月19日  星期日  雨赏乐    整个晚上,不太说话,偶尔喝一点红酒

    晚。曙光北路PAGE1咖啡馆。红酒品尝,弦乐演奏。一屋子美女。无论坐着,站着,许知远都是最高的那一个。整个晚上,都不太说话。偶尔喝一点红酒。一位老先生来拉胡琴,他说了句:“拉得是好”。PAGE1掌柜贺长安说:“他是一个听琴的人。”长安为“嘈杂”抱歉,“应该清一下场”。她评说许知远“内敛。文艺。人和书是对得起来的”。

    许知远事后跟人求证,咖啡馆的名字,并问:这是长沙的文艺分子聚集地?

    6月20日  星期一  雨访人    听钟叔和先生话当年,一边听一边记

    去过岳麓书院,许知远拜访了出版家钟叔河老先生,“听他讲50年代的事情”。同行者最深刻的印象是,许知远拿着个小本子,一边听一边记。许知远觉得钟老,“很可爱”,“从钟老身上可以看到老长沙的风骨”。

    6月21日  星期二  晴登山     喝着啤酒,夜访辛亥志士墓

    一大早,许知远单枪匹马到湖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就抢米风潮,请教饶怀民教授。饶教授的普通话,在湖南人听来,也是有点难懂的,许知远听起来却“没问题”。“挺好的。听听不很好嘛。”他拿着得到的《长沙抢米风潮资料汇编》和一个破旧小笔记本出现在中午的饭桌上。念念不忘,马上要去湖南文史馆查资料。

    吃饭他点辣椒炒蛋,“其他太复杂了”。能吃辣。“湖南菜太适应了”。不喜欢用碗,喜欢用碟子。要王老吉,一杯冰。后来又要一个王老吉,一杯冰。

    饭桌上有个8岁小姑娘。他问她叫什么,长大了想做什么。还问同来的《艺文志》主编王来扶,你小时候想做什么。说自己小时候想做科学家,“是不是男孩子小时候都想做科学家”。

    小姑娘找他玩iphone上的占卜游戏。要求他问一个问题。他的问题是:“人生的路为什么这么窄呢”。iphone上仙鹤转了几圈,转出个答案说:“要忍受痛苦,振作起来”,云云。一桌爆笑。“所以,大家爱iphone么?”他用着普通的破手机。

    急着要去文史馆查资料,大中午的从河西赶路。过河时,问橘子洲在哪,想去看橘子洲。我们告诉他橘子洲由于红歌比赛,21日至22日24:00点封闭,他于是说:“想看红歌比赛。”

    不一会,他突然又问:“长沙什么形状?”把我们都问傻了。于是他请求得到一个长沙地图。 “长沙有读书达人比赛呢?”原来他看出租车上“小电视”看到的。

    路过五一路。“德莱斯集装箱住人,6块一天!”把我们目光引向大吊桥下不易为人察觉的集装箱,“真有人住吗”,他说着,记在了笔记本上,字迹粗犷。

    湖南文史馆不能联系到,于是到熬吧。看到湖湘文库系列藏书,兴奋,拆了不少塑料膜。捧着砖头一样的《湖南通史》、《湖湘文化百家言》看。阔大书吧里,他就那么安静地独坐一隅。似乎也不知偶有知性熟女经过。如此,消磨了整个下午,“真好啊!”并交代,“有点闷,后来在看舒国治”。又请求,“有没有长沙老照片的书,帮忙找一找?”

    晚餐后,得知有某巨大木雕摆放在国际会展中心,一定要去看。尽管我们说,很可能已不在了。驱车前往。果真已搬走。夜幕中,他掏出手机,拍下不远处,红色灯光的“世界之窗”。

    又驱车准备夜登岳麓山。山脚下,有三四个曾去单向街“朝圣”过的青年过来。和他们一一握手,说,“叫我老许”。

    买了一兜啤酒上山,看辛亥志士墓。天气燥热,越往上走越乌黑。到了禹之谟墓前,他关心,“怎么死的”。浇了啤酒而去。到了陈天华墓,提出要拍照。于是大家打出手机光。喜欢陈天华?“愤青呗。”一路上不忘发问,“周笔畅,还红吗?张靓颖还红吗?”超女只记得她们。

    行至麓山寺,钟声袅袅,“真好,真好啊”,抿啤酒而叹。

    竟然错过了黄兴、蔡锷墓便到了山顶。他坐到地上,身后是一群赤膊的男人。眺望湘江,灯火繁华。炎夏夜风粘稠。又不禁对身边小年轻们发问,“周杰伦还流行吗?也out了,那你们现在听什么?”“手机里有崔健么?”没有他喜欢的音乐可以放出来。

    零点下山。路太黑。终究错过了蔡锷和黄兴。

    下了山,执意走到湘江边,他终于看到了橘子洲头的毛主席像,一个人默默走了一段。

    又过了河,穿过了太平街,看到即将要拆掉的老房子,顿足,“愤怒。愤怒。35岁了,我还是很愤怒。为什么啊!”

    到某百年老店。尽管口味虾、口味蟹,并不鲜美,毛豆味道怪异,鸭脖基本不可吃,但他神色平静。又开始了“为什么”。问对面男生“要去巴西做什么?”“能赚多少钱”(请原谅我累困不已,只记得有N问)……最后还问到:“你怎么看你们这一代人?”“你的理想是什么?”并且说,“要有自己的精神世界。要做实事。”

    6月22日  星期三  晴 访古    湘绮楼遗址,已无痕迹,“抢米风潮”中引发仇恨的小米店处,一片废墟

    晚上航班,白天暴晒。许知远抓紧寻访。拿着《长沙抢米风潮资料汇编》和小笔记本。

    于“老城区”暴走之前,他见到了作家何立伟。锦绣红楼的饭桌上,许知远提了个尖锐问题:“长沙人在明朝以前吃不吃辣?”长沙通何立伟、任波,一齐给他解释:原产美洲的辣椒(明朝)进入中国之前,长沙人是吃姜、辛夷、花椒、山胡椒这些有辣味的调料的,马王堆出土文物就是证明。为了让他吃到有古意的长沙美食,点新化三合汤而不得,便点了涮牛肚,“里面也有一种山胡椒油的,他吃没吃出来就不知道了”。

    13:40从锦绣红楼出来,许知远、任波,开始了烈日下的暴走。对于这个寻常下午,带过很多人看过长沙“老街巷”的任波,表现出了不平静:

    我们去了中山西路三贵街天倪堂的时务学堂旧址,看到梁启超题写的时务学堂故址石碑,许知远有点激动的样子,他坐在“学堂”的椅子上,沉默了许久。在那风云激荡的年代,梁启超、谭嗣同、熊希龄等曾在这里讲学(许知远后来说:“能想象当年”)。到青少年宫转了一圈,这是清朝巡抚衙门所在地,当年抢米风潮中的饥民,冲进了这里,锯断象征权威的旗杆,火烧了巡抚衙门。又一村,军转大酒店、铂宫处,就是民国初期民政司所在地,武昌首义发生后,湖南最先响应,巡防营的黄忠浩就是在这被抓获,在小吴门被斩头的。

    沿着又一村往北走,到了三岔路口,见到郭嵩焘旧居纪念碑。他用手机拍了张照片。非常不好拍。一辆小车挡在了前面,纪念碑上晒了两三双冬天的棉鞋。接着进入五堆子、赐闲湖,上了营盘街,去找王闿运故居湘绮楼遗址,可惜已没有痕迹了。

    又从盘乐园走过,巷子的红墙壁这两三年给涂成了白色,已无法想象过去的美丽,许知远讲,这条街还是有那么点老长沙的感觉。

    到了成功街,过头卡子、通泰街,在泰安里、西园北里、西园交会处,原西园一号曾是攸县巨族龙家的大院,这里已变成一个单位的宿舍,1904年,就是在这里举行了华兴会成立大会,同年,黄兴想要“密谋造反”——埋炸弹炸死给慈禧祝寿的湖南官员,事败,在西园龙家躲了几天,才逃离了长沙。又去看了左宗棠祠唯一剩下的假山。又进入外湘春街,见到了基督堂和天主堂,抢米风潮时这两处教堂都受到了冲击。

    之后,我们打车从城北到了南门口,碧湘街、楚湘街交界处,这曾是抢米风潮中激起人们仇恨的“戴义顺碓坊”所在地,如今这里已拆成了一片废墟,许知远拍了几张照片。过白沙路时,指着白沙路南段,我告诉他,当年抢米风潮里挑河水的黄家人投塘的老龙潭就在那里。过了白沙源,对面是白沙街,我给许知远指了下:沿着白沙街往西走,曾有个白沙街小学,是过去鳌山庙所在地,曾经抢米风潮把当时相当于长沙市公安局局长的赖子佩吊在了那里,吊半边猪(许知远后来说:看了这么些地方,或许离抢米风潮的当年社会接近了一点)……

    任波说许知远不怕脏不怕累不怕热。“我们的衬衫,都结了白色的盐渍”,“营盘西路修过江隧道,尘土飞扬,茶馆巷,在太阳下发出恶臭,他一点也不顾及”,也发现了许知远喜欢刨根究源,“一路上不停问。当年为什么湖南人排外?排外的程度怎样?在长沙能否找到怡和洋行、太古商行旧址……”

    “安心做个旁观者”

    此城&他城

    “挺无根的。总是生活在别处。”许知远在江苏连云港灌南县六塘镇,生活到六岁,“住在军队大院,五湖四海,不同口音的人,给塞到统一的院子里,吃一样的食堂,听一样的音乐,老换大院”。从没有混过儿童江湖。”从来就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边缘人。

    他的整个人生是从北大开始的,“你相信世界是有秩序的,你对世界有价值判断”,孔庆东、余杰,影响到他,却不料今天三人走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学校,“短期内完蛋了,堕落得很厉害”。他在大学期间接受了良好的西化教育,年少成名,而后一本本出书,却被认为是“西方知识的传声筒”,“贩卖着西方文化和价值观念”。

    他反省,开始寻找自己的声音,用脚丈量中国,那是2004年。昭示这转变的《中国纪事》,被他自评“浮光掠影”。去年春天出版的《祖国的陌生人》,对他“蛮重要”--“正式出门了!”他切切实实行走了很多地方,沿“爱辉--腾冲线”,去哈尔滨、伊春、黑河、白城、大同、临汾、汉中……行走于三峡、陕西、安徽……坐长途汽车,“身体碰身体,呼吸着彼此的呼吸”,跟遇到的人聊天——全家下岗的中年人,卖气球的男子,开出租的女司机,厌倦了帮派生活的少年……感受着人们的困惑、焦灼,这社会深刻的断裂感。

    他渴望了解更透彻,“愿意并刻意保持旁观者的角度”,“以相对陌生的方式”去理解世界,去描绘这时代的内在情绪和逻辑。

    2009年9月-2010年7月,他在英国剑桥做访问学者。剑桥就像个明信片,有序,精致,但“少了中国社会的粗俗所伴随的生机勃勃”。住在安静的克莱尔堂,每天看BBC三台,这是个古典音乐台,却讨论环境问题、政治问题,讨论契科夫……“中国要有这样的电台,就牛逼了”。“有时自己做饭,比英国菜总要好吃些。”除了“要面对独处的问题,还要面对很深的焦虑。你是谁,来干吗的。强烈自卑。巨大惶恐。别人已做了那么多那么好”。剑桥生活,给他的写作注入了新的活力,并让他加深了作为旁观者的状态,他满世界游走,以此“理解中国”,“理解自己”。

    PS:《祖国的陌生人》今年会出修订版,《一个漫游者的世界》及《一个忧伤的年轻人》十周年版7月将出版。

    背景

    许知远感兴趣的“长沙抢米风潮”

    辛亥革命前夕一次民变。1910年4月11日,长沙南门外靠挑卖河水营生的贫民黄贵荪之妻,拿了钱到碧湘街戴义顺碓坊买米,米商以“杂有烂板铜钱”为由要求其换钱,黄妻借钱再至碓坊,原先80文一升的米已涨至85文一升。劳累数日,竟不能买到一升米,悲愤中,黄家4口投老龙潭自溺而死。这一悲剧性事件引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抢米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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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几个人,登一座山,访几处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