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丰
阿茂、仁科都是由海丰的小镇迁移到县城的。海丰属汕尾市。在广东,比起“汕尾”来,“海陆丰”之名更是响当当。包括海丰、陆丰、陆河在内的“海陆丰地区”,在1988年经国务院批准设立为汕尾市。“天顶雷公,地上海陆丰。”说的是海陆丰人的彪悍。海丰人阿茂、仁科,只是有些“看不惯”,这样写着歌,这样离开。
陶河镇 “做戏”很受欢迎的,正字戏,白字戏,西秦戏
阿茂经常回老家陶河镇,“一塌糊涂了,只剩一个井可以用,全靠摩托运水”。陶河镇,位于海丰县东南。偏僻,经济落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却有个“牛逼”电影院,其实普通,只不过小孩们都喜欢。“最好玩就是碰上少儿不宜的三级片,那么得从厕所里翻墙。记得看过《官人我要》,露两点而已,动作很假。”
经常跟人打架,在村里于是变得出名,“顽皮而已”。《童年往事》里写道:“妈妈说我小时候老去跟人打架/说我力气小,人家力气大,多划不来啊/说十次嬉戏九次受伤,不要嬉戏能保平安。”歌里还写:“做戏了,做戏了/小孩子关注的更是戏台下/吃碗云吞,逛逛赌摊/回家的时候心里怕怕。”当年,“做戏”很受陶河人欢迎的,正字戏,白字戏,西秦戏(均为海陆丰地区特有),唱起来,很热闹。阿茂对戏曲感兴趣是后来的事(《曹操你别怕》里“我呀呀呸”,是白字戏腔调),小孩子关注的却是戏台下。除了云吞等小吃,有赌摊,“小孩玩的,赌注一毛或几分,赌鱼虾蟹——是用鱼、虾、蟹、虎、鸡及葫芦的图案代替点数”。另有“暗宝”。《李阿伯》里写道:“大儿子在家务农,他不成器啊好赌博/经常去赌”暗宝“/有的时候还要跟那群妇女赌骰子/不成器啊。”
阿茂父亲是泥瓦匠,后来做了包工头,1996年举家搬到海丰县城。
捷胜镇 古城框架还是有的,四个门,只是都没有城门
仁科小学四年级以前生活在捷胜镇——位于海丰县南部,距汕尾市中心20公里,距陶河镇30公里。明洪武年间有千户侯率民众在此地大败倭寇,因而得名。
捷胜镇虽说是古镇,仁科却一点也不觉得。“很小,很普通。”其实古城框架还是有的,四个门,只是都没有城门,“两个相邻城门走一走,3分钟就够了”。如今围绕古城建了好多新式楼房。
跟阿茂一样,学校也组织看过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场面很恐怖”。跟阿茂一样,有在电影院偷看三级片的经历,用各种方式。
仁科的“大厨”父亲用余力在电影院的四楼开卡拉OK厅。放镭射大碟;是在大厅K歌,唱得好,大家鼓掌,很多人排队点歌,有专人分管,轮到谁叫谁。
仁科平时吃饭也在这里,常和妈妈卡拉对唱,“《纤夫的爱》、《水手》、《新鸳鸯蝴蝶梦》、《情网》……”(不好意思悄声说)
仁科一直记得一件事:有天有个流浪歌手来到镇上,长发,像齐秦,讲普通话。他从水果店拉了根电线,弄了个纸箱卖唱,很多人点歌,一晚上挣了8块钱。歌手走到水果店,问,要给多少钱。老板要5块。歌手很无奈,给了5块。而后歌手走到一个药店,去讨了一壶水。他怎么来捷胜的呢?现在生活得怎样呢?仁科经常想起。终于有一天,父亲生意失败,为躲债,大半夜的全家“跑路”到了海丰县城。在仁科印象中,这样的事并不鲜见。又比如有人"标会"——“非法集资”,带了大笔钱跑了,又比如他叔叔,和人打架打得惨,消失了几年。
海丰县城 有条老街,晚上走着,感觉像费里尼电影
海丰是典型的中国县城,“海丰汽车、摩托车的噪声/路口那个耳聋的,都被震怕了”,河水几乎“像墨汁一样”,在现代化进程中,农村不像农村,城市不像城市(详见《踏架脚车牵条猪 》)……
年少岁月,他们都留起“过耳”长发。阿茂迷上了摇滚乐。听崔健、“铁风筝”、披头士,涅槃,David Bowie……是《音乐天堂》杂志的忠实粉丝。有个出名段子,小便时旁边一个朋友问:你们以后想做什么?阿茂提提裤子:“我想做音乐。”那年初三。
仁科本来的梦想是当画家,画画之外,也天天听磁带,唐朝、Beyond、猫王……舅舅给了他一把破吉他,他自己还用衣架做了个口琴。来广州前夕的日子,仁科“崩溃绝望”,读“工艺美术”的他被介绍去贝雕厂,只三个工人,却有各种条条框框。想逃离。
很是迷惘的他,半夜和才认识的朋友楚雄逛二环路,“很安静。有条老街,晚上走着,感觉像费里尼电影,民国建筑很多,那种骑楼,有做木雕、铜雕、印章的,还有文身店。”
楚雄(《疯马村永恒的一天》中,借用了“楚雄”名字,编了段故事),介绍他读海子、北岛、《百年孤独》。
“海丰经济发达了,但脏乱没有变,不安全,女的很少背包,有飞车党抢。”“海丰人,提起陆丰,一般也会觉得‘乱’。”他们像关注家乡一样关注陆丰。
新专辑里还有首歌叫《世情》 ,“世情”在海丰话里是“浪漫、会享受、有品位”的意思。 《世情》里,“阿良仔”梦想去大城市“见世面”……二十年过去了,哪都没去。
“文革”时,许多海陆丰人偷渡去香港,1980年代末开始回乡。海陆丰便出现了一个特殊行当:港纸贩子——低价收购港币,高价换出。《县城记》里有首《倒港纸》:“我看到古巴的表叔公/他摆张凳子坐在路的旁边浑浑噩噩/他看见我走来便猛然站起来喊:靓仔啊/你有港币无?你有港币无?”歌曲使用了Tom Waits《Cold Cold Ground》的旋律。音乐上是否有受Tom Waits(也出身小城,经历了底层生活)影响?他们否认。
他们在海丰名气最大的一首歌,该算《彭阿湃》——虚构了一个地下革命者撞见宪兵、两人各自谈论彭湃的故事。有人误认为歌词“有损革命先烈形象”——这是“没读懂”。新专辑里有首《陈先生》,写陈炯明。只有三句:“1878年他生于海丰,1933年他死于香港,1934年他葬于惠州。”第一句用海丰话唱,第二句用广东白话唱,第三句用客家话唱。县城的陈炯明都督府(有院子,现在是老年活动中心),他们经常去玩,对于陈炯明却并不了解。“那就不去定义他。”有争议的陈炯明不太被提起,“但是今年回去,文天祥公园竟然立起了陈炯明铜像。”
小问题
打口碟给予的音乐养分是什么?
同:听了很多。英法美印度吉卜赛……非常非常杂,很难说受到什么影响。一通乱炖之后,莫名其妙就形成了现在的音乐风格。这种风格也不是固定的,新唱片《一些风景》就跟之前的《县城记》差别很大。
听摇滚偏多,为何搞了民谣?
同:开个玩笑:“民谣设备不要那么复杂。”没有特别要是摇滚还是民谣,不要归类,就是做自己。
海丰、广州意味着什么?
阿茂:对海丰又爱又恨。每次离开广州就想回来,就是喜欢。
仁科:广州挺舒服,如果有机会,毫无保留去任何一个地方。当年只是想离开海丰,待腻了。想要另一种生活。到底什么样的生活,不好说。好,坏,不很确定,不是像买东西那样确定。
曾经窘困到何种地步?
阿茂:不曾窘困到会饿死,不会被钱局限。
仁科:最穷时候一分钱也没有,还收留了一个一分钱也没有的人。
同:生活上的落魄,很好玩。一堆事,有些处理得糟,有些处理得好。
会不会坚持使用方言唱歌?
阿茂:最初用方言,没想那么多。说“坚持”没意义。
目前状况如何?
同:山穷水尽。想把音乐弄得更精致,现场更狠点。全国、全世界巡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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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海丰的音乐会
阿茂、仁科几乎每年春节都要回海丰办一场“五条人回到海丰民谣会”,今年办了两场。
年轻的乡亲很激动,年长点的乡亲,建议他们去“达人秀”、“星光大道”,最好春晚。仁科妈妈跟仁科商量:演出能否不唱粗话?阿茂爸爸评价“加了鼓手的演出,气氛好多了”。他们的父母如今蛮支持。
为何叫“五条人”
源于阿茂喜欢杜可风电影《三条人》。海丰话里用“条”这个量词很多,条仔,条女,条猪,条狗,条牛,但不讲条猫。“五条人”自2003年得名以来,有时三条人,有时四条人,有时N条人。
海丰话
海陆丰大部分区域讲“福佬话”,他们称自己的方言为“hōk-ló-uě”,在声、韵、调上,要比普通话复杂。有17个声母,74个韵母,8个声调。
体验下。《道山靓仔》:“天啊天乌乌,袜啊袜落户/阮妈卓厝裸党我段厝食饭喔/但是担袜审部好啊……”猜得出啥意思么?
关于长沙
阿茂:到长沙吃多,会腻,口味重。文烽(音乐人)常请我们喝酒,一定要把我们放倒才罢休。
仁科:玩音乐的氛围特别好,很多老朋友。发现了美女,几年后再回忆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