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在湖南:大夫浩魄光古今
2025年6月1日
“中国诗坛第一人,但推屈子;两间遗泽无双地,唯有汨罗!”魂兮归来!佩上你陆离的长剑,戴上你崔嵬的切云冠,饮一勺木兰坠下的甘露,吃几瓣秋菊缤纷的落英,看一眼你曾眷恋的故都,楚王的台榭早已随长江水流走;魂兮归来,再一次涉江,好客的枉渚人啊,酻一杯飘香的武陵美酒,你的心或许不再幽独愁苦,你不必太息也不必掩涕,人世的道路漫漫修远,无数的同路人与你一起上下索求…… 每当人们欣赏、咀嚼“亘古展开的艺术长卷”——中国常德诗墙第二篇章《名贤题咏》镶嵌的我国工笔画大师陈白一与其子陈明大联手所作的《题咏名贤图》之《朝发枉渚》后,徘徊在饱经沧桑的招屈亭边,或伫立于楹前,或安坐于凳上,或凭栏于江畔,悠悠思绪总是为一个久远而光辉的名字所萦绕,他就是高歌“沅有芷兮澧有兰”的我国最早的伟大的爱国主义大诗人、“世界文化名人”——屈原。 文/解黎晴 行吟沅澧 屈原(约前340—约前278年),名平,战国时的楚国人,初辅怀王,做过左徒、三闾大夫,学识渊博,极力主张修明法度,举贤授能,为实现联齐抗秦、国富民强的大业奔走呼号。由于他的“正道直行”触犯了旧贵族和亲秦派的利益,遭到了令尹子兰和大夫靳尚等人的嫉恨和诬陷,后楚王疏远、贬抑,先后两次遭到放逐。初放在汉北,再放到江南,历时达10年之久。 从屈原的著作,可以大致描述屈原流放常德的前期路线——从武昌坐马车起程,沿枝江的百里洲抵达方林后,乘船由水路经松滋、公安、澧县、安乡、汉寿,转入沅水,抵德山,上辰溪,溯溆浦。大约3年之后又顺沅水而下桃源、常德。 屈原在被放逐的岁月里和浪迹的行程中,把自己的满腔愤懑和忧思愁绪倾于诗中,首创震古烁今、光昭日月的鸿篇巨制——《离骚》,在中国文学史和诗歌史上放射着永恒的光芒。他一生著述甚丰,其中大部分著作如《天问》《九章》《哀郢》《怀沙》等都是他行吟沅澧时创作的。 作品中提到的今天可考证的常德地名,有澧县的澧浦,“捐余袂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湘君》),澧州城外八景之一就有“珮浦渔歌”之名。有安乡的涔阳古镇,“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湘君》)。涔水是澧水的支流,郦道元的《水经注》已录此水;《元丰九域志》记录有以涔河为名之镇。据考,古涔阳镇旧址在今安乡县焦圻镇内。该镇古时为交通要道,镇西的军牧村相传为东汉马援征五溪蛮屯兵之处。有汉寿的江潭坪,“溯江潭兮,狂顾南行”(《渔父》)。有汉寿的沧港,“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渔父》)。 屈原之所以受到人民的推崇和纪念,根本原因就在于他始终不渝心忧社稷的整个生命、胸怀民瘼的全部激情和至死不变的斗争精神,还因为他是一位善于学习勇于创造的诗坛巨擘。屈原长期居住、往来于沅澧流域,有机会见到楚国南部祭祀的盛典和歌舞的场面,听到祀神的乐歌,在搜集、整理、改写、润色的过程中,从内容到形式,吸取了充足的养料,从而创造出一种新的诗体——“楚辞体”,亦称“骚体”。 招屈亭 自古以来,“风”“骚”并称。《诗经》和《楚辞》在我国古典诗歌的原野上,可谓双峰并峙。《楚辞》采取了《诗经》中的比、兴和象征的艺术手法,但就完整程度来说,又比《诗经》有所发展和提高。屈原是中国浪漫主义的奠基者。他善于运用奔放不羁的想象和极度激昂的夸张,通过神话传说、历史故事、日月风云和山川草木的形象描绘,深刻揭露现实社会的复杂矛盾和冲突,表达诗人对美好理想的执着追求,使他的作品迸发出璀璨夺目的文学异彩。这些不朽的诗篇,带着浓郁的洞庭湖滨特有的水乡气息,更富有祭祷神灵的虚无缥缈、扑朔迷离的意味,具有一种迷人的魅力,一种瑰丽的内在的优美,千古流传,并对后世文学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巨大影响。 “万古不磨,洞庭波兮木叶纷飞云梦泽;千秋长颂,蓝墨水欤上游只属汩罗江。”像屈原这样的伟大诗人,无论在中国,还是在世界,都是绝无仅有的。常德修筑三闾大夫祠、招屈亭祭祀屈原,并且每年端阳举办龙舟竞渡活动纪念他。杨嗣昌在《武陵竞渡略》中记叙:“武陵门外旧有招屈亭,刘禹锡诗‘昔日居邻招屈亭’,《竞渡曲》云,‘曲终人散空愁暮,招屈亭前水东注’。”将古往今来的人们从怀念灵均的悠悠之梦里唤回。相传屈原溯沅武陵之时曾憩息在大河街最东端,后人便在河街以东建招屈亭以为纪念。 伫立在招屈亭前,亭柱上高悬“名重亭高浊世几人能独醒?时清楚盛忠魂此日应长留”“亭后江边毅魄归来欣盛世,诗刊墙上时人求索效先贤”两副木刻金字的楹联。常德的亭,惟有招屈,独有招屈。招者,召也,以手曰招,以言曰召。招屈者,招屈原之魂魄也。作为一种历史的延续,作为常德人缅怀先哲、见贤思齐的一种寄托,招屈亭映衬着屈原崇高的理想、不懈的追求、坚贞的风范和炽热的情愫,这是痴心的等待,这是热切的渴望,从春归到冬藏,从日升到月落,年年岁岁时时刻刻在守候着一个伟大的灵魂。 “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屈原在流放途中,于公元前287年初冬小住常德东门,创作了传诵千古的《九章》。刘禹锡寄身招屈亭在《竹枝词》序中写道:“昔屈原居沅湘间,其民迎神,词多鄙陋,乃为作‘九歌’,到于今,荆、楚鼓舞之。” 屈原第二次放逐,行吟于千里沅江之上——沿秭归,涉洞庭,经汉寿,泛枉渚,溯河洑,宿辰阳……往来之间,留下多少传说,多少胜迹。但有一处故址,却不为古往今来的人们所熟知。 鬼柳 屈原在沅澧流域漂泊了他一生中忧国忧民的最后九年。不管是追波逐浪在芷草芬芳的沅水之上,还是默立于游仙观的鬼柳树下,都会让人为三闾大夫那一缕缕千古不朽的芳魂而感动、叹惋!在久享桃源八景“菉萝晴画”与“白马雪涛”美誉的中段——尧河古渡,奔涌着拍天的波涛日夜追寻的沅江。沅江之畔,迎风挺立一株怒向苍穹的鬼柳,树高25米,冠幅达50多米,虬劲的枝杈仿佛富有灵性的游龙向四面八方昂首欲飞。柳荫下,八角如鸟的长嘴飞啄的古亭,经风沐雨,从春到秋。据考证,鬼柳系从明末(17世纪初叶)距今380多年前的“母树”蔸上萌发的“儿树”,“母树”在距今2200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代就已枝繁叶茂,郁郁青青。 走近古亭,亭的正中高高矗立着一通“思屈亭”的青石碑,亭周只有四根粉刷一新的楹柱,向来来往往的行人敞开宽阔的胸怀,迎送着风雨阴晴的日子。在大雨倾盆的初春,对无伞而躲雨的人惠赐一种深深的福分;在烈日炙烤的酷暑,接纳赶路候船的行人歇脚乘凉;在清风拂煦的秋夜,独享或共赏皓月横江的壮阔;甚至还可以在冬阳暖照的良辰,邀约二三挚友对酒当歌,陪伴孤独的鬼柳痴望逝水滔滔,欢愉的烟岚随江岸盐船山的悬崖峭壁升腾而上…… 朴拙的古亭稍微讲究的便是青灰色的瓦檐下,亭顶素白的藻井上,彩绘着《屈子行吟》的图画——传说公元前286年,屈原流放沅湘“涉江”时曾舟泊此渡,并在鬼柳下、凉亭里歇息、饮茶、行吟,与当地居民共话农桑、风情、国事,深受人民敬仰;屈子行吟的古枫杨,老百姓称之为“鬼柳”,一代代悉心保护鬼柳的习俗便流传至今。至民国时树干胸围已达10多米,干心中空,却新叶滴翠,傲立江滨。不料于1940年前后突然枯死。新中国成立后重现生机,儿“柳”变古“柳”,当地群众将此“柳”视为彼“柳”。 舟过白鲢洲时,屈原披发长吟《涉江》辞:“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船容与而不进兮,淹洄水而疑滞。”据考证,屈原“淹洄水而疑滞”的地方,即石龙山下,皇业坪前。石龙山与皇业坪上下一线,石龙诸峰回环的脊岭,阴森的峡谷,苍莽的松杉,傍河绵延10余华里。其间,天星眼雄踞峰巅,盘龙寨独立岭头,福庆寺横亘山腰,白马渡扼守险滩,九牛湾深藏幽涧;其口初极狭,入内则见九峰耸峙,悬泉数迭,状如群龙闹江。临江崖脚有一幽深的龙潭,漩流莫测,传说沅湘之龙皆由此乘洪而去。潭中洄水因雪涛势如奔马,仿佛车轮旋转,扁舟到此不易前行。 光照千古 屈原的舲船缓缓上溯,飘摇在白鲢洲前。白鲢洲,即潇湘八景之一的“渔村夕照”,高踞烟波之上,将沅水分为两派,与武陵渔郎问津的水溪脉脉相涌,号称三水合流;并与桃花源桃源山上俗称水府阁的屈原祠隔江对峙,行人过河所踩“沅江十八蹬”横卧洲前,洲围重峦夹峙,炊烟缭绕,洲上柳林茂密,田园锦绣。屈原眺望芳洲古渡、远树村舍和扬帆渔舟,村笛声声,渔歌阵阵,使得多少骚人墨客为之动情,天涯浪子踟蹰不前! “极浦平分三色水,扁舟独钓五溪春。”面对如此美景,屈原紧锁忧郁的浓眉不觉舒展。难怪北宋书法家、画家、书画理论家米芾为潇湘八景首咏者,特赋别具风味的《渔村夕照》:“晒网柴门返照新,桃花流水认前津。买鱼沽酒湘江去,远吊怀沙作赋人。”并在诗前题有小引:“翼翼其庐,濒崖以居。泛泛其艇,依荷与蒲。有鱼可脍,有酒可需。收纶卷网,其乐何如。西山之晖,在我桑榆。”无独有偶,元代著名戏剧家马致远,是历代文人中唯一以双调《寿阳曲》小令咏潇湘八景者,也赋有文采斐然的《渔村夕照》:“鸣榔罢,闪暮光,绿杨堤数声渔唱。挂柴门几家闲哂网,都撮在捕鱼图上。”待到明中叶,文人钟世贤曾为潇湘八景作《浪淘沙》八首,亦赋宁静悠远的《渔村夕照》:“江上白云寒,流水潺潺。渔翁家住蓼花湾,到老不知城市路,无事相关。落日半衔山,倦鸟知还。淡红斜影画图间,收拾纶竿沽一醉,买个清闲。”屈原初涉沅江,“济沅湘以南征”的斑斓背景是在从溆浦返回时展开的,故“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便空存于想象。 “兰芷芬芳,如闻楚大夫之绝唱;竹枝江渚,似接唐司马之清香。”“从哀郢以还,问骚人足迹安在?自涉江而后,听渔父棹歌几回!”江上酒旗飘不定。屈原怀着“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的信念,将喜悦的目光从旗外烟霞中收了回来,解缆起碇,又开始了他“夕宿辰阳”“入溆浦”的远航。 “兰舟泛渚,笑烟柳多情,一笛渔歌回夕照;水阁临江,料云山有思,满川雪涕吊灵均。”屈原的帆影虽已远去,但“屈平辞赋悬日月”,左徒的光辉仿佛桅杆上的夕照穿透千重云幕,高悬在渔舟招招的白鲢洲头,燃烧在桃花灿灿的水府阁顶,照耀在涛声悠悠的武陵川上,在后人深情地眺望中永不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