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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秋芋之味
  • 国内统一刊号:CN43-0057
  • 2025年8月31日 星期日

美食记忆

秋芋之味

2025年8月31日

    绵绵细雨,斜飞在光滑的秋芋叶上,无声无响,轻悄悄潜聚成了晶莹透亮的露珠。风继续吹,叶摇珠荡,又一阵叶摇珠荡,像极了顽皮欢跃的孩子,在广阔的原野上左蹦右跳。

    晚稻收割有些日子了,田地里干枯灰白的禾蔸尽处,浅泥坝围拢了一方水芋荷。芋叶不同于荷叶,不管它怎么用力生长,长到老去,也长不成一轮圆满玉盘,终是一片被东风裁剪过的、有缺口有尖角的“心”形碧叶。

    我们从不吃芋叶,早早掐去剁碎,一盆青绿倒进猪潲大锅。芋梗生来就分得出“青红皂白”,红梗长红芋头,青梗长白芋头。祖母不舍得把芋梗扔进猪潲锅,磨地齐割都怕浪费可惜,她伸手傍蔸剐,一根根一捆捆洗净,切至寸段,和盐浸进淘米水缸,闻到酸味掏出来,用打豆腐的白粗布包裹牢实,压磨盘石挤滤水分,晾晒干拌剁椒入坛。剩下的事情,交给时间也交给擅捕的祖父。等浅红变酒红,等青绿变橄榄黄,等祖父捕到大鱼。做酸芋梗炖鱼头,直接省略去腥的生姜与陈醋,大火煎小火文,半个时辰,一锅酸辣爽口的芋梗鱼头汤出炉。揭盖满室鲜香扑鼻,一家老小吃得“芋芋筷筷”。这也是我们湖乡地域一道脍炙人口的特色菜。

    祖父挖芋头很是从容,他先将锄头丢到田边通水小沟浸泡,轻稳蹲坐在田埂上,悠闲地点燃一管提神静气的水烟。他对农事耒耜熟谙于心。木铆塞栓的锄头柄把,闲置久了易松动,好几回我帮倒忙,抢着要替祖父背锄头,半路上背不动了,松手卸担往干硬泥地上一撂,锄头把、柄、铆栓,顿时分崩离析。祖父嗔责我:“还是个毛芋头仔,做事毛躁。”

    “我待坚心守,栗子甘甜美芋头。”我也动过坚守的念想,然而我等不及祖父吐在田埂上空的那缕烟圈消散,思绪早已被煨芋头蒸芋头煮芋头升腾的热气萦绕:祖母用火钳轻敲灶膛的灰芋头软不软,用筷子试探插进蒸锅的毛芋头过不过心,用锅铲底摁芋头汤里的芋头糯不糯,这些都是令我馋涎欲滴的美味芋头仔。估计《芋老人传》里那个书生,在祝渡老人檐下吃的也是芋头仔。芋头婆削去糙皮后,仍见一身疙瘩一脸“雀斑”,久煮也难熟,夹生时发涩发麻。莫非书生当了宰相之后,吃的是芋头婆?如果当时祝渡老人把芋头婆切丁与肉荤合蒸,宰相食后定会赞不绝口:“此乃佳肴啊!”

    芋头婆切片,沾上湿米粉,菜籽油炸至两面金黄,外脆内酥,香甜粉糯,邻家“旺财”也追着我摇尾求分享。炸芋片,将平淡日常点缀得闪闪发光。

    祖父的烟圈,还在田埂上空飘舞迷茫。我急不可待,拿起空篮筐里刮芋头泥的小铲锹,沿着外露的芋蔸,使劲铲下去,铲锹卡在芋头婆腹中抽不出来,我抠了抠铲锹边流出的乳白色黏稠芋汁,猛力一拉铲锹把,锹是离开了芋头婆,未料人朝后摔了个四仰八叉,痛得我没忍住眼泪。

    手背突然一阵麻一阵痒,接着起了红疹子,灼烧感难耐,双手互相挠抓,皮破血汩。祖父听见了我的哭声,扔了水烟管,疾步奔过来,看到我因芋汁的生物碱过敏而红肿的手背,教我捏紧拳头,跟锄头一起浸进水沟。经历了漫长的“冰镇”,手上的痒痛才渐渐缓解。

    我颓丧地瘫坐岸边,祖父向着我喊出劳动号子“心有拳拳哟——嘿哈嘿哈!”我似乎一下子有了勇气和力量,提起装有芋头的篮筐,在小沟里抖擞着清洗芋头。祖父望着我掌心磨出的水泡和手背的抓痕,不露一丝心疼,告诉我一粥一饭一芋圆,来之不易;吃一堑要长一智,遇事先冷静,才不乱方寸。

    时隔经年,我已远嫁湘南。常在近旁公园林间转角低洼地,遇见类同于家乡的水芋荷,繁繁森森,却又互不缠绞,一茎一叶,好像一颗“心”连着另一颗“心”。爱人说,先前这地儿杂草丛生,秋冬更显枯败萧索,种芋荷除供观赏,平添几分味道。

    此刻,正有秋阳自树枝疏叶缝漏下来,落到翠绿的芋叶上,斑斓炫目,单是看看,也满眼生机。             文/朱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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