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手工抄纸的千年“变形记”
2018年10月28日
10月中旬走进邵阳隆回滩头镇,雨过天晴。进入滩头镇的那座石桥,以桥为起点,边上两条溪流通往附近的村庄,笔直的那条一直延伸到老街最深处。纸在这里分界,靠山靠水的村庄,生产手工抄纸;傍水临街的老街则制作年画和香粉纸。 探访滩头,所触碰的手艺从俗到雅,穿越在生活和艺术之间,以至于你分不清何为纸艺术何为生活。这就是滩头纸文明的精妙之处,它是理解当地人精神气质的入口。 撰文/本报记者伍婷婷实习生王帆 用一百天等待一张纸的诞生 清晨6点不到,滩头镇朱家桃林村烟冲组的竹林里便燃起“炊烟”。这是李志军的古纸坊里传出的烟,这里的作息与村民们始终一致,连小满备料、芒种下料这样的抄纸安排也与当地人家耕种的节序相对应,这场景在滩头已延续千年。沿着溪流望去,那些横亘民居与两岸之间的拱桥让人不自觉地想到了当年家家抄纸忙的景象。 小满时节的楠竹最适合造纸 几近霜降,滩头手工抄纸国家级非遗传承人李志军的手工抄纸坊里,有7个料凼已经熬过了近三个月,是时候取料抄纸了。他的儿子李秋桂正在料凼中选料:“等了快一百天了,这是今年抄纸上好的材料。” 滩头的手工抄纸与《天工开物》的记载大致相似:“当笋生之后,看视山窝深浅,其竹以将生枝叶者为上料。”小满时节,楠竹笋长高还未分出枝叶,李志军的作坊和他种下的60多亩竹林就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光。“这时候纤维最好,容易发酵,也极少有杂质,是最适合拿来造纸的。”请来的十几个工人进入作坊后的竹林开始选料砍伐,这是要和竹子抢时间,若是赶不上竹子抽枝叶的速度,就会影响“料”,继而影响抄纸的质量。竹子砍回家后需要将其断成六寸到一尺左右的竹筒,刮去青皮,劈成两指宽一片的竹料,并捆扎备用,古称“杀青”。这样的忙碌一直要持续到芒种前后,当工人们将“白料”放入已经调配好的石灰水料凼中并覆上稻草等待发酵后,才慢慢闲下来。 7个料凼总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充满了一家人的期许。大概发酵45天后,料凼里的竹子开始变软,作坊再次迎来忙碌时光。工人们要清洗竹料和料凼,重新投入石灰进行第二次发酵,这一次的发酵时间是根据气候和温度来决定的。“一般也要45天左右。”李志军说。经过两次发酵后,纸料的沤制才算完成。 纸料的好坏直接关系着抄纸成品的质量,必须有足够耐心。为了将这门祖传手艺传承下去,李志军通常让儿子负责选料,“打磨他的耐性,也看看他对待手艺的态度”。李秋桂每天都要用手一点一点地从发酵的竹子中去除杂质,做完这些,他还要跟着父亲踩匡(用脚踩烂竹料)。与其他地方不同,滩头的土纸是生料竹纸,不经过蒸煮,踩匡尤为重要。这项工序一般在抄纸的前一天进行,踩匡不仅是个费时费力的活,还需要技术。抄纸的师傅们一次次跳起来用脚板死劲地将竹料踩成小米一样的浆,若是用力不均匀便会伤到脚,若是太轻又踩不烂,影响后期纸张的制作。 神奇的滑叶 滑叶是滩头手工抄纸的一个秘密,在当地,它有个更形象的名字——仙人水。 去探访滩头手工抄纸的那天,正巧赶上李志军在煮滑叶。几桶山胡椒叶被倾倒在一个加满水的大锅里熬煮着。这实在是道磨人的工序,从早上6点到晚上8点,需要专人看守,他们一定要根据火候添柴加火,放入石灰和桐油。李志军通常将滑叶和抄纸之间比喻成“盐和腊肉的关系”。在抄纸的水池里,打制好的竹料中只有加入它,才能在水中松散开来,变成可供抄纸的纸浆。 李志军每年在霜降前都必须要预备一锅滑叶:“为什么是霜降前呢?因为滑叶需要山中新鲜的山胡椒叶,霜降后,山胡椒叶就会掉落了。”这时,锅里开始变成黄色,他又添了点柴,往锅里加了几瓢水,锅中就开始冒泡了。“我们跟别处不一样,我们就用山胡椒叶,因为它有黏性的汁。”李志军说,这是滩头的祖辈们反复试验后得出的结论,只有用它煮出来的滑叶才是最适合滩头手工抄纸的。 煮滑叶的过程看起来过于普通,以至于每次探访的人都以为这是个最简单的工序,李志军摇头,“看起来简单,但它的秘密多着呢,这些材料的配比只有经验老到的师傅才能配出来。”而当锅里的液体逐渐变得黏稠,胶的味道慢慢从锅里传出时,这锅滑叶就算煮好了。 这时,打成纸浆的竹料已经放入盛满水的抄纸槽中,师傅们正加着滑叶反复搅拌。一缸水放多少滑叶也是匠人们的手上功夫,他们说不出一个精准的配比,似乎这是他们跟土纸之间形成的默契。经过一夜的静置,这种不可思议的黏液竟可以令原本松散的竹纤维漂浮在水中,成为真正意义上用来抄纸的纸浆。 一张纸的厚薄好坏全在于抄纸师傅 纸的好坏就在于抄纸匠人们的举手投足之间。 李志军双手端着抄纸竹簾入水,来回晃荡两下,再端出竹簾时就是一张厚薄均匀的纸了。“这可不是简单的工序,一张纸的厚薄好坏全在于抄纸师傅,这需要全身心投入。”有着30多年抄纸经验的李志军说,他抄纸不仅靠双手,还要调动眼耳,现在的他可以根据水声掌握纸张的好坏,“就算没有灯光的环境,我也能抄出高质量的纸”。 抄纸枯燥,需耐得住寂寞,在这个抄纸坊,该工序的师傅更换得最为频繁。现在负责抄纸的贺云元师傅今年50岁,以前家里也有抄纸作坊,但上世纪90年代滩头古纸受机械纸冲击,作坊接连倒闭,他家未能幸免。“已经20多年没接触,但手艺在心里,听到抄纸房的水声就可以拿出用了。”他说现在滩头50岁以下的很少会这门手艺。 贺师傅抄好纸,榨干水分后,这一摞像“豆腐”一般的纸就被送进了另一间焙纸坊里,跟他同龄的朱璧云就开始了他的焙纸。作坊里的第一缕烟就是从他的焙纸房冒出的,他来上工的第一件事就是烧火,待焙纸坊里的晒纸墙慢慢升温后才做接下去的工序。他的启纸技术堪称一绝,只见他手持木制小锤子在纸的四角反复画圈,待到纸角翘起,便用竹镊子一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他的操作间是当地一年四季的温度计,焙纸也根据气温定,通常评判温度是否合适的标准就是一面纸晒干取下了,另一面墙上的纸刚好干了。相对于抄纸,焙纸更加乏味。一个人在40多度的焙纸坊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些小细节,每天挥汗如雨,更等不到一个人说句话。“我最期待冬天,因为这里暖和,村里很多人会来这里,纳鞋底,话家常。” 秘密武器——竹簾 滩头的纸技艺总是环环相扣,谁也离不开谁。竹簾是手工抄纸的工具,它们彼此依存。在滩头纸业兴盛时,竹簾技艺也曾辉煌一时。 编织竹簾的艺人几乎都在隔壁的岩口镇。竹簾最盛时,岩口镇的竹簾匠人多达100多位,随着手工抄纸的衰落,如今还在坚持这门手艺的只有90多岁的陈银生和52岁的罗棋。来到岩口镇时,罗棋正在编织一块竹簾,打算完工后放到隆回县非遗馆展示,他现在是这门手艺的市级非遗传承人。 做好一张竹簾需要精细。在选料时就容不得一点马虎,生长3年左右、竹节较长的老楠竹是最好的。去皮、砍节、剖篾、削尖,竹竿打磨成薄细的竹条,接下来就是“抽丝”了。罗棋搬出高凳,用石头压住一边保持平衡,凳中间将一块打满圆孔的小铁片嵌入其中。这个小铁片是竹簾匠人的“标准”工具,需专门定制,薄片上孔的直径通常是2毫米到1毫米,再到0.5毫米。罗棋坐在铁片前,将削尖的竹条一根根从洞中穿过,再用特制的钳子抽出,竹条便成了用于编织的均匀的竹丝。“编簾子前还要处理好线,以前用蚕丝,现在用尼龙线。”他家现在还保存着拉蚕丝的工具——一个纺锤和一个特制拉杆。 编竹簾需要在一个有刻度的特制木架上进行。罗棋不慌不忙地用木坠子缠好尼龙线,根据刻度等距挂在木架子上,竹丝放一根,木坠子依次交叉编织一下,再放一根,再交叉编织一次,如此往复。大概一个月左右,在木坠子轻微碰撞的声音中,一张簾子就出来了。“每张簾子需要上千根竹丝,但编织时间一般根据尺寸和密度来。”簾子在编织完后还需上土漆。刷土漆要掌握好漆的浓稠,涂抹均匀,保证竹丝不能黏连,否则纸浆无法穿过缝隙,抄不出好纸。温度的把控也很重要,若没有大太阳天就要准备炭火。竹簾上绷一个外框,用猪毛刷刷土漆,刷一次干一天,一张簾子常常需要刷三次土漆。刷好土漆的簾子防水不腐,光滑耐用。 但滩头抄纸已然落寞,一年也难得编织一块竹簾,作为非遗传承人,罗棋很困扰:“不能作为营生手段的手艺,该如何传承?” 滩头年画和雕版“相濡以沫” 在滩头镇,三条小溪的交汇处,是土纸和年画的汇合处。穿过老街的小溪沿线是年画的制作地,而从村庄流出的小溪却是土纸的分布处。循着这个规律来探寻滩头年画,总能遇见惊喜。 作为土纸的加工纸品,发端于明末清初的年画有着很大的名气,它和雕版的完美结合成就了滩头纸业的另一种文明。五颜六色的年画里承载着当地人对生活的憧憬。所以,沿着老街一路走过,新旧门框上家家户户都贴着年画,即便已经褪色,也仍带着一份“守护”的偏执。这大概也是当地人制作年画的初心。 “颜色越鲜艳,对生活憧憬越强烈” 将一张朴素的土纸修饰成一个完整的民俗故事,这是滩头年画匠人最擅长的技艺。 每年中秋节过后,滩头人便印制年画。这是收获的季节,年画所需要的一切材料在这时候都能备齐,平时耕地的艺人这时也可以专心投入年画制作。滩头年画最辉煌的时候,当地大小作坊有108家,工人多达2000余人,每年可以印制两千万份年画。但这样的历史不再,如今在滩头,年画成为国家级非遗,还在坚持年画制作的作坊屈指可数。我们都熟悉年画国家级非遗传承人钟建桐家的高腊梅作坊,但这次前去,因为房屋维修,作坊暂未开工。庆幸的是在滩头最大的年画作坊原址上,高腊梅和钟海仙的徒弟尹冬香重操旧业,开始年画传承。在9月底,她已经被评为年画省级非遗传承人。 沿着石板路进入尹冬香的“福美祥”年画作坊,这是一栋青砖木质结构的古建筑,有百多年历史。她租了这处房子,将每一道年画工艺的操作台都布置得古色古香。8岁跟随师傅学艺,这是她唯一一次“单干”。“以前父亲也是年画匠人,但我们家境贫寒开不起作坊,只能给人帮工。”在她看来,年画就像她自己对生活的热情。尹冬香不急着领大家参观,而是去了偏房,穿梭在大锅和小桶之间。“一张土纸变成一幅年画,这是开始。”做成一幅出彩的年画,土纸的处理也很关键,她的蒸锅和水池、水桶正是蒸煮土纸、拖胶的工具。而大桶里沉淀下来的白胶泥是用来刷纸的,上了粉的纸晾干后才能印制年画。“经过这些工序处理后,纸张很柔韧,刷粉后印制年画易上色,而且防虫蛀,可保存很久。” 地处湘西南的滩头吸取楚文化和梅山文化所长,年画里除了神像还有吉祥如意、民间故事等,它们颜色艳丽,甚至有点夸张,“颜色越鲜艳,对生活的美好憧憬越强烈”。但要完成这样的一张年画,除了对土纸的加工环节,还需要七次印刷、七次手绘,这样计算下来,至少有20多道工序。 和雕版“相濡以沫” 在滩头,造纸术和雕版印刷术的完美配合催生了年画。在尹冬香的年画制作间,最吸引人的便是这些沾满颜色的套版。在她目前恢复的二十多套版里,线板和色板最少的“和气致祥”年画也需要三块板才能完成。而其余的年画内容,大多都是一块线板配四至六块色板。这些套版也是当地的雕版匠人用本土的梨木和枫木雕刻而成。在滩头的纸产业链中,雕版匠人是最少的,因为这一行要学会学精太难。而今,这门手艺也被评为国家非遗,能传承这门手艺的匠人刘国利已有44岁了。“我是跟随父亲学雕版的,刚开始学时,雕版很吃香,但是当我学成,这个行业已经没落了。”他的父亲是当地有名雕版艺人高福昌的徒弟,在1979年,高腊梅作坊恢复年画印制时,很多套版都是他们复刻的。在滩头年画辉煌的时候,刘国利父亲接生意是根据自己喜好来。“那时候,要套版的年画作坊很多,常常需要赶工,如果不加工钱,雕版匠人是不会做的。” 在刘国利的雕版操作台上,木槌、刻刀、锉刀散在一堆木屑之间,这些零零散散的工具至少有20多种。但他常用的是刻刀和锉刀,这两样工具被磨得发亮。见到他时,他正在刻关公(门神),线板已经完成,四块色板依稀摆放在桌子上。他习惯性地右手握柄行刀,左手拇指反作用力控制刀下部,使刀的方向、力度、速度有所节制。在敲敲打打中,一块色板的大致轮廓就出来了。他给年画刻套版更加用心,每一块板的深度都控制在0.7至1厘米左右,“年画的线板线条要流畅圆润,作为好的雕版匠人刻出的一块线板可供印制年画上万张”。用刻刀和锉刀打磨好人物的线条,像用磨砂磨过一般细腻。尹冬香的年画作坊里有一些套版是刘国利刻的,她较为满意,“线条很好,刀工很细致。” 滩头年画在最辉煌时有六十多个品种,后来因种种原因被毁坏,到高腊梅手上时也只恢复了29套版。尹冬香现在花了几十万元复刻了20多套版,她还希望在自己手上能恢复40多套版。 有了套版之后,就是年画的印刷环节,这中间需要七次套版印制。每一次套版后都要等颜色晾干后再进行第二套版,如此反复七次,差不多需要20多天。这还不算完,它还需要匠人在年画上进行手绘和开脸。这其中包括托头子、勾鼻子、画白眼、画唇、画子须、画细须、分眼珠、点睛、吊胡子、打胭脂等。这是项难度极高的技术活,要在无数张年画里将眼睛、眉毛、胡子、嘴唇准确无误地画好极为不易。以前,在年画作坊,往往一锥子将100张年画扎到底,脸部细节丝毫不差才算优良,这也是评定年画匠人的标准。 “滩头年画离不开滩头” 滩头年画从手工抄纸到年画成品,20多道工序在一个地方完成,在全国的年画制作中尤为罕见。 “滩头年画离不开滩头。”尹冬香用桌子摆出一整套年画制作工具,她说小到一个竹片,大到雕版,任何一样都带着本土气息。从选纸、土纸处理、刷底,到刻版、七次印刷、七次手绘等,20多道工序里用到的原料和手艺也都是最本土的。 在她的年画作坊里,年画纸是滩头本土的“玉版纸”,经过蒸煮,托胶后变成熟纸。刷底时用到的粉也是当地土生土长的白胶泥,“我刷底的刷子也是收集本土的羊毛制成。”她拿出那把白刷子笑道。此外,套版用的鬃毛刷也是本土棕树上割下来的,就连最关键的那只点睛之笔也是她去山上找寻植物,花了几个小时做成的。“雕版就更不用说了,它的材料是本地的梨木和枫木,雕刻也是最地道的本土匠人。”在年画的套版印制中,颜色往往按照黄、绿、蓝、朱红、品红、煤黑等顺序上色,这些色块及色线发生重叠交错,给人很强的视觉冲击。这些颜色如何得来?尹冬香从角落里拿出橘红、玫红、墨绿、煤黑、品黄五个颜料桶,她说,调色是年画匠人的秘密,这些颜色非本土植物不行。所以每年到了中秋节前后,她都会上山采摘带有这些色彩的植物,用当地的白胶泥调制。 滩头人调动当地物产来完成一门手艺,将最原始的本土因子添加在年画里,让其长盛不衰,足见他们的用心。 洋气的香粉纸,是慈禧太后的美容秘籍 在滩头,美容养颜的香粉纸的出现让人耳目一新,打破了土纸的天然乡村气息。它的“洋气”也让滩头镇的纸产业链条有了提升。当地手艺人创造了它,它是唯一区别于其他纸的产品,需要另辟蹊径,走出一条更高端的路线。 土纸和白胶泥一见如故 王夫之谓:“无其器则无其道”,在香粉纸的工艺里,器大概便是最为基础的手工抄纸,而道则是那层带着神秘色彩的粉。粉和纸一见如故,才不至于两相辜负。 一张上好的香粉纸,除了纸质量上层外,最重要的是粉。这里的粉是滩头独有的矿物质原料——应天石,当地人称之为白胶泥。它具有强力杀菌、消炎、美白、去油腻等功效,是护肤佳品。应天石非常难得,它在滩头峡山的溶洞里,只有石头缝中才有,虽然外观跟花岗岩相似,但它的触感非常柔滑。 取应天石既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在当地,这样一道工序常常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完成。他们需要用特制的木棒用力敲打,将原始泥块中的石头和杂质一并敲碎,再放入装满井水的池中。经过充分搅拌后,泥和杂质沉入水底,泥浆浮在水中。这时,需将池底的泥和杂质去除,留下浑浊的泥浆部分置入小格沉淀。经过时间沉淀,分离水,就得到制作香粉纸需要的泥浆。 备好粉后,则是寻找纸的过程。制作滩头香粉纸的纸一定是当地抄出的“长时仄”土纸。将其蒸煮后托胶,再由手艺娴熟的师傅用刀刮去灰尘、剔刺,用特制的面粉浆补缺后才能跟粉相遇。这时,经验老到的师傅将提炼出来的白胶泥和水配比,刷在处理好的土纸上。这是制作香粉纸的关键工序,也是极为秘密的部分,只有老师傅凭手感才能将粉调得恰到好处。经过这一系列繁琐的工序后,粉和纸第一次相遇。手艺师傅用鬃毛刷将泥浆刷在纸上,挂在竹竿上晾干。上了第一次粉的纸自然晾干后,还需要刷一次粉。不过这次的粉是白胶泥跟不同颜料配比而成,同样的方法刷上第二次后,继续晾干。这道工序后,香粉纸的制作初步完成。再经过消毒、刀割后进行简易包装,原始的香粉纸成型。 其实香粉纸本身是白色的,但很多时候为了美观,要配合化妆品的调香工艺,时常在第二次刷粉时,用白胶泥和相应的颜料配比。 慈禧太后的美颜秘籍 作为最独特的化妆品,接地气的香粉纸成功逆袭。它从一张乡野之地的土纸华丽变身,进入皇宫贵族的妆奁,一度成为慈禧太后的美颜秘籍。 早在乾隆年间,当地人便尝试着用白泥加工纸了,到了光绪年间,这样的纸品被眼光长远的商人重视。当地流传发现香粉纸商机的是上海资本家习兰庆,他原本去滩头开“庆记”纸店,经营土纸和色纸,无意中发现妇女们用刷有白泥浆的纸擦脸化妆。于是,他发动当地纸农生产香粉纸,试销上海等地后,很受欢迎。那时候,香粉纸作为朝廷贡品,受到慈禧太后青睐,她还称其为御泥。在她的带动下,后宫佳丽们纷纷使用。至民国,香粉纸的名气更大,上海、湘潭等地的客商慕名前去滩头组建作坊生产香粉纸。那时候,每年生产的600箱香粉纸已经销往欧美和日本,国内一纸难求。 在当地,制作香粉纸是很时髦的事,于是越来越多人来学习这门技艺。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因为国外对香粉纸的需求大增,国营香粉纸厂不能满足需求,有手艺的当地人纷纷自己办作坊生产香粉纸。“香粉纸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非常流行,那时候是高端化妆品,我们这里生产的茶花牌和雅春牌最畅销。”香粉纸匠人尹端云回忆,一本香粉纸小册有40多小页,每页刷有一层适合各种肤色的桃色、黄色、奶米和白色各色粉底,在当时每页小纸不足一分钱,但出口国外,一盒香粉纸可以卖上8英镑。在滩头的一些历史数据里,香粉纸的辉煌一直持续到上世纪80年代。1984年,滩头镇居民组建香粉纸作坊32家,年产量达1660大箱。之后两年,集体和个体的作坊共60家。但此后,随着当地手工抄纸的没落,香粉纸也渐渐淡出人们视线。 时至今日,这张走高端路线的纸只是在默默维持最后的尊严。 最年轻的香粉纸匠人60岁 在滩头寻找香粉纸匠人并非易事,这门落寞了二十多年的手艺在镇上已经寥寥。唯一的香粉纸作坊藏在当年的香粉纸厂大楼里,如若不是附近居民,甚少有人知晓。 在一楼的香粉纸操作台,65岁的刘菊芳拿着大刀正在给土纸除尘、剔刺。“这里4层楼,只有我们9个人,最小的也有60岁了。”他们都是原来香粉纸厂的工人,早过了退休年纪,但没人会做香粉纸,现在的老板又找到他们帮忙。刘菊芳说,她从早上6点坐到晚上6点,要完成10刀纸(一刀一百张)的除尘工作,而每刀纸的工钱是6.85元。“很多人都不知道香粉纸了。”她说完,打开旁边的盒子取出香粉纸,撕掉一页在手上擦了擦,“你看,手变白变滑了吧,多好的东西啊”。这盒纸还是上世纪80年代香粉纸最辉煌时她留下的,怕以后没有香粉纸,她一直没舍得用。为了让我们了解更多香粉纸现状,她领着我们去3楼,找到最年轻的匠人尹端云,“他是技术最好的,调浆都是他”。 爬上3楼,尹端云正在完成最后一道刷粉工序,他抬手将一张张香粉纸挂在头顶的竹竿上,那一刻,偌大的房间里,他的背影显得尤为落寞。作为掌握最机密技术的香粉纸匠人,他仍保留着当时的傲娇,无论我们如何发问,他始终保持沉默。直到问及他有无徒弟时,他带着情绪摇摇头:“我是最年轻的香粉纸匠人。”在滩头的纸产品中,最辉煌的是香粉纸,最落寞的也是它,如今,纸产业链的其他纸品和工艺,大多都列为国家级、省市级非遗,而香粉纸还只是县级非遗。尹端云似有不甘。 当我们再次经过刘菊芳的操作间时,她拿出那盒珍藏近30年的香粉纸塞到我们手里,说:“送给你们。” 撰文/本报记者伍婷婷实习生王帆